【安清】一世知君相如故 下篇
6.
寒风吹来梅花清冷的香气。京城上下皆披上一层银霜。
雕花木窗棂下,里面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给寒冷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纸窗下,加州清光望着窗外的雪景,已然凝望许久。
蘸满了墨的紫毫轻轻接触着雪白的纸,洇开了大朵墨色的花。而加州清光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怔怔的出神,半个时辰下来,雪白的小笺上才堪堪写了两行诗句。看了眼刻漏,浮在受水壶上的漏箭已经浮出了一大半,寅时已过,再过一个时辰
天就要亮了,还没来么……
距离乞巧已然过了四个多月,转眼的功夫,炎炎酷暑早已变为凛然寒冬。
暖阁里的炭火盆里虽然添了上好的银骨碳,让整个室内温暖如春,然而内心依旧感到了寂寞的寒意。
已经快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着他了。
自从乞巧节过后,至今为止未曾见大和守安定踏入教司坊半步。但清光心里明白,这个人心里依旧时常惦记着自己,时不时会见他家里的小厮过来送东西。
知道清光向来注重自己的仪容,安定每次送来的东西不多,却都极为贵重,千金难求。
有时是波斯新进贡的螺子黛,有时是宫廷御医新制的药妆,亦或是宫里时兴的扇坠或锦缎。但凡皇宫里头翻出的新鲜花样,到了民间都是他加州清光得头一份。
但加州清光在乎的并不是这些,因为见不到大和守安定的人,他因此更期望对方每次送来的是封报平安的书信。
当今圣上在扩张锦衣卫势力的同时,也一直重用阉党,企图让两方势力一碗水端平,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可一山终不容二虎,当在锦衣卫的势力达到最顶峰的时刻,也表明正式向东厂宣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之后的整整五年如同细水长流,双方党派冲突不断,各种阴谋阳谋,明枪暗箭让大和陷入了不见底的深潭之中。
也不知从几何时,人们不经意间就会看到斑驳墙角的青苔、某处飞檐上的砖瓦亦或是大户人家的典萃屏风上浸染了比以往所见一切都要红润的颜色。
似石榴的籽,似落日后天空如血的残阳,似石蒜花滚了露水在夜晚初绽的芬芳。
然后是白色,晶莹剔透的白色,比以往都要纯净的雪白在寒冬时节悄悄吐蕊了。
下雪的夜,最适合杀人了……
京城上下,人心惶恐,以至于过不上一个好年。一年胜似一年的娇艳的白梅,在大和守安定任职警衣卫指挥使以来,吸食着各色人物的鲜血盛开在京城之中。
教司坊的其他艺伎们都羡慕加州清光,都说他修了八辈子的好福气,寻了个如意好郎君。
可这种沉醉温柔乡的幻梦就如随时会消散的泡影,加州清光时长会梦到大和守安定浑身是血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这令他终日提心吊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锦衣卫虽说当下权势滔天,可每天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也许前一天还把酒言欢,明天也许就是阴阳两隔,黄泉路上永不相逢。
加州清光越想越怕,于是让大和守安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捎一封平安信。
大和守安定知道加州清光在担心什么,他按照对方的要求,每隔四五天就飞鸽传书稍个口信,时间允许的话也会写封完整的家书差人带给清光。
为了让加州清光安心,安定除了往常的嘘寒问暖外,还会向别人讨教如何写情诗,或是身边发生的好玩事迹,以至于有时候家书的内容让清光骚红了脸或是开怀一笑。
可是,这种联系却在这个隆冬腊月临近年关的某一天突然断了……
发生了什么事……
照往常,清光应该收了三封书信,最近一段时日,连送礼的小厮也不曾见到了。
“听说昨晚又有死人了,在雀巷那,听说还是个锦衣卫。”
“嘘,小声点,别让加贺君听到。”
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侍婢的谈话声。
此刻炭火盆里隐约发出的煤炭燃烧的噼啪声响,清光缓缓抽出安定送他的那柄弯刀,轻薄刀面上倒映着自己四分之一的面容,可映出的却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直觉告诉他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
夜寒露重,飘雪绵密如帘,整个京城在雪下沉睡。
杀手喜欢黑夜,因为它是一个被遗忘了很长时间的,远离凡尘的冰冷角落。
大和守安定得到探子的最新情报,东厂那边已经在京城内安插了不少眼线和杀手,手下的弟兄们死了不少,奈何那帮狡猾的老狐狸却深藏不露,还找不到确实的把柄。
古人有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东厂的那帮人最想要的还是他大和守安定的命,可他又何尝不是死盯着东厂督主的项上人头。
大和守安定很少去教司坊了,他生怕因为自己而把加州清光拉入这趟浑水之中。
但长久下来却也不是办法,利用要挟当事人的亲眷家属实数敌人惯用也是最有效的伎俩。而加州清光是大和守安定唯一的软肋,在这时局最动荡的时候,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加州清光的安全。
此刻,大和守安定如月下野猫,沿着小道疾步奔走,脑海中下意识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加州清光赎下来,让他暂时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飞檐走下,安定忽然见一户人家的矮院种了株红梅,在这满城的白梅之中一枝独秀,开得盛意恣肆,红得似要燃烧起来,随手摘下一株红梅,鲜艳夺目的红色让安定脑海中浮现出的唯独加州清光的眼眸。
近几个月来素来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冰蓝的瞳孔像冻结的春水,泛出几分暖意。他曾期待着有朝能与清光一日天长地久,晚来相拥在温暖的小屋里,听着整个世界的雪簌簌飘落。
“什么人——?”
大和守安定刹住脚步,露出一抹冷笑,并没有停止步调,随即转过身,余光一瞥,从腰间掏出一柄飞刀直射向角落的黑暗一角!
唰的一声,黑暗中的敌人刀已然出鞘,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只见半空里划过一道弧形的刀光,生生将飞刀挡下。
“哼哼哼,真不愧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只可惜您就要死在这了。”
大和守安定感受到浓烈的杀气正从那黑暗的角落里缓缓散发出来。
什么?
仿佛识到了什么一样,瞄到霜上有另有两行足迹!
朝着相同的方向赶来的,脚印上又落了一层薄薄的霜,显然那些人是赶在他之前到来的。似乎在此处停顿过,又转身走向了一侧的小巷,渐渐消失不见,然而,最后转折的脚印却很新,显示出对方离去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大和守安定怔了怔。
有人在此埋伏他!
只见从黑暗中的人打了个手势,大和守安定身后突然有了响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从雪地里窜出来的蒙面黑衣人扑上前来,大和守安定暗叫不好,想着赶紧避开,可周遭的地形实属一条狭窄的街道!左隔房屋住户,右边是河流水道,难以改变方位!
两名杀手手中的苦无刺破了他胸口的衣服,兵刃与心脏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幸好直到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安定以绣春刀的刀身相抵才得一化险。
刀光在半空中炸开,就像一束怒放的焰火。安定与敌方迅速拉来距离,保持着防御的架势。
“真是漂亮的防守,刀法令人赏心悦目。”为首的敌人声音里尽是讽刺的语气。
“哈哈,小心我大开杀戒,你等这群下三滥的野猫子。”
大和守安定抚向胸口刚刚划破的衣服的地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像是随时会化身厉鬼一般。
可安定心里明白,现下他必须保持冷静,要杀他大和守安定,区区两个杀手完全不够看。瞟了眼装束,是东瀛的忍者!看来东厂的人下了决心,今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他于死地!
之前心思都放在清光的安危上了,以至于这段路程令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实在是太大意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踪迹会暴露?
是内部出了内鬼?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难不成?!
“哦?看您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了。听说您在教司坊养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平日里宝贝的紧。您说我何不成全你俩,只要将你二人一同杀了,黄泉路上好做伴,岂不美哉。”
大和守安定心头一紧,他知道清光身处险境,因此他绝不可恋战!
可是居然有人说他是美娇娘?清光是很美,但若是认为他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是会大吃苦头的。
“噗……哈哈哈哈”
突然间,安定仰天大笑一番,这种反常的举动令对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死,到底鹿死谁手,一切还是未知数呢!叫你的人一同上了,省得我浪费时间。”
“你……哼哼哼,你以为我会应你的激将法,今天耗也要耗死你,给我上——!”
清光,等我!一定要等我来!
7.
除夕的前一夜,加州清光在咲姑的嘱托下喝了杯艾叶酒后就寝了,几天下来的担心忧虑早已令他疲倦已极,阖上眼睛许久,却始终无法睡去。
——自从大和守安定的书信断了后,他就仿佛行走在连绵不断的噩梦里,没有一刻不在经受着剧烈的煎熬。
清光……清光!
梦里,大和守安定唤着清光的名字,对方拔刀的背影在眼前晃动。有血的腥味弥漫在四周,一具具敌人的尸体不停在对方眼前倒下。安定疯狂地挥刀,斩杀一切可以斩杀的人,仿佛一停下手,自己便会同样化为尸体倒地腐烂。
可是,在他安定面对清光时,清光看着有血从他的额间顺着刘海流了下来。
只见他用沾满血液的手像触碰珍宝一般的拂过自己的脸颊。
嘴里轻喃着对不起两个字,接着在他面前重重倒了下去……
“安定——!”
加州清光在噩梦里醒来,冷汗湿透了被褥。他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急促而无声的喘息,手指痉挛的抓着被单,身子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房间里有馥郁的甜香,窗外落雪纷飞。
果然……只是做噩梦而已?
在黑暗里将脸颊贴在了枕头上面,全身微微发抖——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楼下有轻微的响动,后来渐渐响亮,似乎在朝内阁逼近。
“谁?”
清光在夜里霍然坐起,下意识握住藏在枕头底下的弯刀,背上一阵寒冷。
紧接着,有人敲响房门,还带着婴儿的啼哭声。
“加贺先生,快开门,出大事了!”
是住楼下的游女清叶的声音,加州清光连忙起身开门。
对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打着赤足不说,还抱着未满月不停哭泣的孩子站在门外。
还不等加州清光问询,清叶惊慌失色抓住清光的胳膊,惊慌失措道:“加贺先生,外面有人闯进来了……我看到他们都带着刀,咲姑她们都被抓了…我不知道去哪就……”
“你别急,先进来。”
与此同时,黑暗的房间里,老鸨咲姑和好几个游女被逼到墙角,吓得简直魂飞魄散。
引入眼帘的是三个从夜色里潜行而来的蒙面人,外面守卫的家丁居然都没有发觉。除去双目外,来者个个用黑色布巾将脑袋蒙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握着细长的刀刃,衣饰通体纯黑——看样子,也是东瀛那边的杀手。
“说,画像上的这个人藏在哪?”
带头的杀手点燃手里的火折子,将一卷丹青照亮了大半——画像上的人无疑是加州清光。
“我,我,这个……”
“我要听实话。”
杀手的眼神冰冷而锋利,雪亮的打刀已经抵在了咲姑的喉咙上。
“他,他是我们这的头牌,在最顶楼的厢房里……”
“确定?”
“确定,确定!”咲姑连连点头,试图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几位爷,求求你们开恩,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没……”
话音未落,咲姑只觉眼前仿佛有闪电落下,雪亮刀锋狠狠划了过来,脖子正中一腔血便急喷而出,溅满一地。
身体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游女们还没来得急发出惊叫声,一刀下去,鲜血如泼墨溅满纸窗,娇艳的花朵顿时枯萎。
“点火,制造失火现场。”
“是。”
说着,其中一个蒙面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和一竹筒的火油,将油倒满易燃的窗帘和木板上。当火光点燃的瞬间,那火苗“嗤”地燃起来的,火势迅速蔓延,几乎是整个屋顶,都轰的燃烧起来,那火势之快,几乎是窜到哪里哪里就烧了起来。
“走,去楼顶!”
……………………
清叶是教司坊的老人了,因为偶然的意外怀上了孩子,而那个出身军籍的顾客也不久战死在北疆。咲姑可怜她,没有让她堕胎,于是清叶成了教司坊里唯一一个做母亲的人。
这时候,清叶刚刚阐述完自己看到的一切,加州清光已了然这些杀手无疑是冲着他来的。他知道自己若是决定跟着大和守安定,迟早有一天他也必须面临生死的考验。
而这时,楼下的火势却毫不受阻,很快加州清光闻到了一股焦霉的味道。
“来人呐!来人呐!走水了——!”
加州清光推开窗户,教司坊外的邻里街坊见到火光冲天后,连忙喊人朝这里飞奔而来。
那些杀手想要制造失火现场毁尸灭迹!
这种场面何其相似……
加州清光只觉得麻木,他看着楼下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禁回想起家族灭门的那一夜。看着那群穿着飞鱼服的禽兽麻利的杀人!虽然他们家培养的死侍也无一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但在锦衣卫面前,他们都在锋利的绣春刀下化为了尸体。
血腥弥散在空气里,犹如厚重的浓雾,缭绕在府邸的上空。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没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反而成了逃兵。
不能慌,绝不能慌!
加州清光捏紧拳头,告诫自己现在必须保持冷静。他痛恨软弱无能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保护不了,只能任人鱼肉的自己!
眼下,他绝不能让悲剧重蹈覆辙,发誓绝不会让身边的人再次离他而去!
渐渐地,清光深吸了一口气。
“清叶,你先去浴室将全身打湿,再找湿帕子捂住口鼻。”
两人分头行动,清光赶紧将暖阁的大门上了锁,尽可能用大型的家具将其封死,以免杀手在第一时间闯进这里,接着,撕下了所有房间的窗帘布匹,打结成绳状,一直垂到楼底。
“清叶,你先顺着绳子逃到楼底,之后我会将你的孩子放在篮子里一点点放下去,你在下面接应。”
“可是你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死的!”
再见到安定那家伙之前他是绝不会死的!
清叶按清光说的一一照做,可是时间紧迫,哪怕过程进行得很顺利,暖阁外却响起了低沉短促的脚步声,正在朝这个方向步步逼近!
在快点,在快点!
好不容易等到清叶顺利着地,正当清光正准备用篮子把孩子放下去的那一刻——一把雪亮的打刀却在楼下的某层一闪而过
——“绳索”被斩断了!
楼下的清叶捂着嘴在下面发出惊呼,而刚好,另外两个杀手正试图突破最后一间阻隔的大门。
清光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浓郁的薰香味道弥漫在房间里,这种奇特的香味似乎有令人眩晕的功效。经过严苛训练的杀手自然没把这种简单的迷药放在眼里,随手打翻了香炉。
隔着浴室,清光仔细听着外头每一下的响声,木板在轻轻震动,像是有某种夜行动物潜行经过——
加州清光抱着襁褓的双手不禁轻颤缩紧了几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得像冰,缓缓地浸入周身每一个毛孔,把全身上下的神经和血管彻底冻结般。怀中的小东西感觉到不适,像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嘤嘤嚎叫。清光连忙捂住他的小嘴,那胖乎乎的小手却不满的挠了他一下。
这恰恰不经意的举动像是触动了对方的心弦,清光看着他,想到了当年被母亲庇护在膝下的自己。
紧接着,清光开始努力平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去听、去感受四周所有可能的声音。
专业杀手的实力远非他所及,他该从哪突破至关点?
暖阁的整体布局十分狭小,现在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案几上的那根烛台。
切断它,至少可以让对手致盲几秒钟时间。
这个时段也是他唯一能够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但只要一失手就是一死。
清光看向四周,唯一能用的恐怕只有一块麻布。
然而,就在他手指微动之间,暗夜里的狙击便骤然发动!
一把黑色的苦无从黑暗里发出,急袭而来,从清光的脸侧飞过!
他的行踪暴露了!
清光没有犹豫,将弯刀攥入手中,从门侧跑了出来,将那块麻布正中其中一个杀手的正脸,他没有停,一刀挥向案几上的烛台——房间唯一的光源被截断。
杀手虽然对于加州清光的举动始料未及,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对当前局势的判断。
对方让他致盲无疑是想乘机击杀掉他!
很难想象一个艺伎坊的游女居然有这种身手!
果不其然,脚步声在急速逼近,杀手甚至可以在黑夜里听到风掠过刀刃的声音
——他在判断这个人的出手速度的快慢。
杀手在暗中冷笑,嗤笑清光拙劣的暗杀手法,即便袭击已经到了身侧,他依旧安定自若,甚至故意露出身前的破绽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而当杀手正准备从正面接住自己预判的一击时,仿佛对手也看穿了他的意图一般,清光反其道而行之,学着大和守安定教他的一招,像猫一样灵敏的身形一鼓作气以不及掩耳之势从对方的胯下滑了过去。
“什么——?”
下一秒,杀手的惊愕突然转变为一声闷哼,感觉有一种火烧般的刺痛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左肋。
低头,清光大口喘着气,手中锋利的刃口猛地从背后插入了他的小腹,直到穿透整个身躯,血点点渗了出来。
“你……”
锋刃从血肉里抽出,温热的血液飞溅了清光一脸,杀手顿时仰面倒下,整个过程也只在瞬息之间!
另外一个杀手见状,心中怒火难抑。
他们都是组织里出来的职业杀手,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艺伎原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而自己的同伴却因小看了对手而丧命,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娘们,老子宰了你!”
只见另一个杀手掷出了暗器,迅速打掉了清光手中的弯刀。
如果说刚刚击杀成功完全凭着敌人露出破绽的侥幸,那么这次,清光则完全从攻势中抓不到任何细小的空挡,如果他去夺刀,对方绝对会选择一刀毙命。
眼下,他唯有用身体护住怀中的婴儿,因为剧烈的晃动和浓郁的血腥气惊动了脆弱的小生命,从轻轻的抽泣演变成嚎啕大哭。
那个杀手像是故意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急于弄死,每一次掷出的暗器都没有给予致命伤。
“叫啊,怎么不叫啊,你之前不是很威风吗?!”
手腕、脖子,肩胛骨等,都犁出一掌长的血痕,伤痕深达一厘米,暗器几乎都割破了血管,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皮肤滴到地板上,可这漫长如同刑法的过程中,清光没有叫唤过一声。
他在思考,如何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杀手看着眼前的人毫无惧色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所有的暗器,可笑的是,这个艺伎明明有机会攻击他,却因保护一个奶娃娃而错失了最佳时机。
清光头上的发饰早已打落,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垂在白皙的脖子上,可杀手仔细看那身形,却不似女子的婀娜柔弱。
居然是个男人?
“呵呵呵……好小子,居然是个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搽脂抹粉给谁看啊?”
杀手嘲笑着走到清光面前,粗暴的揪起了他的前额的刘海硬将他的脑袋向上仰起,那双石榴红的瞳孔此刻仿佛在地狱深处张开死死凝视着他。
那样的眼神让杀手战栗了一下。
一把苦无冷冷贴在了脸颊上,刃口的锋芒在清光的侧脸上划出了一道明目的血痕。
“是让楼下的大火烧掉你好呢,还是就这样在你身上多戳几个洞,失血过多而死呢?对了,不如先把这碍事的小东西扔下去如何?”
说着,杀手疯狂的去抢夺清光死命护着的婴儿,但清光却鱼死网破的往对方手上咬去。
“啊——!!”杀手挣扎的厉害,清光越是咬着不放,一时间口腔里充斥着淡淡的腥甜气息。
“给我松开,你这疯子,快松开——!”
由于清光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怀中的婴儿身上,导致胸口以下全是破绽。杀手立即捉住了一个细小的空挡,只见一脚猛地下去——一声闷响声中,那一腿不偏不倚狠狠击中了清光的腹部!
当场,带着从肠胃中涌动的液酸霎时间从口腔中喷了出来,清光松开了口,一声痛苦的呜咽,紧接着,杀手死死将他的头逞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清光拼了命想挣扎,但杀手将刀刃对准婴儿头部的时候,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仿佛行动力和全部的勇气还有信念,都一股脑的被对手吸去,剩下的只有绝望。
安定,你在哪……
浓烟开始逼近,周围的空气逐渐升温,不出一刻,这里也将被大火吞噬。
“呵,居然敢咬我,老子现在就让你就和这个小畜生一起下……唔……”
杀手手里的苦无“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把绣春刀豁然贯穿他的心脏,刀刃两侧的凹槽中鲜血迸射。杀手全身像是被死神透明的大手攫住了一样,无法动弹,他试图转过头去看后面偷袭者,可是还没等他这样做,大和守安定已经从对方的心脏中抽回了利刃,转而砍向杀手的颈项——
“首落死吧——!!1”
再次落刀时,殷红的鲜血渗入地缝,杀手的尸首分离,一颗头颅滚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8.
安定赶到的时候,教司坊是一幕修罗场般的血腥惨象:当他解决完楼下的第三个杀手后赶到房间时,暖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一地狼藉。除了他首落死的杀手,也看到另一个也因穿腹而死的惨状,顿时心中也大致有了定数。
大和守安定渡步上前弯腰一把将清光抱在怀里,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隐隐绰绰浮动着,那原本杀戮的眼眸在映照着对方的那一刻,渐渐变得清澈,泛起了淡淡的柔和。在他看向清光拼死护在怀中依旧如猫儿般哭喊的婴儿时,顿时一股无言的酸涩涌上心头,与清光耳鬓斯磨的瞬间,有泪水终于无法控制的滑落脸颊,苦涩而炽热。
“对不起,我来晚了……”
清光隐隐感到对方声音的哽咽和沙哑。安定的衣服明显已经被汗渍、鲜血和雪水浸透,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也全乱了。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右肋下方一大片殷红的血渍,几乎染红了他右边半个身子。
天知道他如何从地狱里闯出来赶到他身边的。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此刻,清光努力伸手去触摸安定的脸颊,染血的嘴唇瓮张着,声音中带着渴求和委屈。
“带我回家,你说过要娶我进门的,哪怕我变得不可爱了……”
安定心疼的拂过清光脸颊上的划伤:“说什么傻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清光。”
说着,大和守安定将他抱了起来,朝最后的逃生窗口走去。
“走,我们回家……”
这一刻,清光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不再漂泊,不再辗转。
在一股强烈的睡意涌入大脑之前,来自童年的记忆的浮现在他的清光的脑海中………
“上来,我背你回家。”
年幼的清光揉了揉哭肿的眼睛,目所及之处闪过一片夕阳温润的金黄,一个乞丐少年在浅金色的阳光下微笑,向他伸出了手。
少年有双晶莹剔透的蓝眸,似浓淬了天空和海洋中最美的蓝,令人见之不忘。
十六年前——
八月十五,中秋节。
集市里的人都比平日多了一倍,游商走贩蝼蚁竞血般从各地汇聚而来,带着他们琳琅满目的货物。
渐渐 金乌没入红霞,夕光如血,奔涌翻滚着淹没了整个集市。于是卖布的、烙饼的、卖首饰的卖银器的,都被浸在无边血海之中。
这时候赌坊的生意最热闹,即便隔着条街,都能听到银两哗啦啦流入钱包的声音小偷小贼的生计也跟着来了。
为了填饱肚子,六岁的大和守安定在茫茫江湖中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窃,在所有同龄的小乞丐中他的身手是最好的,一个城里的乞丐帮,老的小的基本全靠他养活。他身手出奇,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狠狠捞上一笔,至今从未失过手。
正值佳节,大和守安定准备好好捞一笔油水。当他在人群中寻觅下手的目标时,突然感觉裤腿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安定回头一撇。
一个粉妆玉砌的娃娃正抱着他的大腿发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什么情况?
大和守安定一脸茫然,只见小娃娃抬起头,用一双石榴红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好像受了伤的小动物的眼睛,纯真无邪到令人心碎,澄辙明净到让人心痛。
好可爱……
大和守安定甩甩头,现在是关注可不可爱的时候嘛!
“你谁啊?”
“爹爹……”
啥——?!!
大和守安定顿时石化。
小娃娃试图拽了拽安定的裤腿,奶声奶气、支支吾吾地把后面一句话的补充完整。
“娘亲走丢了,我,我找不到他们……”
“呃,其实是你自个儿走丢了吧?”安定默默吐槽纠正。
小娃娃一听,顿时,花花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哭得更厉害了。
“哟,快瞧,这小乞丐是把哪家的女娃娃弄哭了?”
“哭得那个看着才三岁大,不会是被他偷来的吧?”
………………
沿街过路的行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安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你…你别哭啊!大庭广众之下的,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呢!”
安定转身蹲下来,不管自己手脏不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小娃娃哭花的小脸蛋抹干净。
再仔细一瞧,眼前的“女娃娃”生的真是漂亮。估摸三岁,身着绛紫色上衣,绯红色描金重锦裙,扎着乌黑的小发辫,刘海前别着一朵盛放的椿花。杯口大的红花娇艳欲滴地开在初秋的清风里,像极了他眼睛里的颜色。
一看装束,就知道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小千金。
唉,真是人在街上走,锅从天上来啊……
不过,这口“金锅”能卖多少钱呢……呸呸呸!
大和守安定你这混厮想什么!偷钱偷粮是为了生计,但拐卖小孩就是伤天害理!
之后,安定耐着性子等小娃娃稳定了情绪,这才开口问起来。
“你家住哪?”
小娃娃摇头。
“你父亲叫什么?做什么官?”
小娃娃眨眨眼,表示一脸懵。
“你该总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清光”
“你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不怕我把你卖了?”
“什么是卖掉?”
“就是拿你换银两呀。”
“呜,可,可我不想被卖掉。”
“不卖掉你,我换不了钱买吃的,就没力气帮你找爹娘了呀。”
安定感觉自己逗上瘾了,不知为何,他很喜欢看小萌娃被逗弄后一副万分纠结的小表情。
“那怎么办?”眼见小清光又要着急地哭出来。
“你别哭呀,这样,我吃你一块肉,肚子填饱了就能带你上路走。”
“我,我……那好吧,就一块……”小清光连忙把自己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挽起自己的袖子,伸出又白又嫩的小胳臂,露出一副生死决绝的表情。
“你轻点咬,我怕疼的……”
安定听完呆了呆,看着小清光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个小傻瓜,若是遇到别人,或许就没这么走运了。
想着,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小家伙的额发。
安定想,也许这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小小的惩戒吧。
整天在街上偷摸滚打久了,是时候为天下苍生积点福德,亦可保他的后半辈子和来世平平安安。
“上来吧,我背你回家。”
小清光虽然不知道安定为什么改变主意,但见对方爽快的答应后,也跟着开怀笑了起来,笑的时候不忘露出那颗还没长好的小虎牙。
安定转过身,小清光很听话的趴在对方的背上,但身体接触的那一瞬,安定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你是男孩子?!”
清光点点头。
安定嘴角抖了抖:“你,你这身衣服谁给你穿的?”
清光理所当然道:“姐姐们说这样穿可爱呀。”
好吧,安定扶额,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他承认,的确很可爱。
大和守安定就这样背着清光挨家挨户的问询附近大户人家是否有走失的小孩。
街景就在他们眼前不停延伸,夕阳的余晖仿佛为他们的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至于还要走多少时间,安定并不知道,清光也无从知晓,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双手轻轻地勾着他的脖子,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他心中笃定,背着他的小哥哥永远不会抛弃他。
9.
加州清光又梦见了自己去乱葬岗找寻家人的尸体的画面。
梦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跟在他身后的大和守安定问他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被血污被单掩盖下的尸体。
心脏蓦的紧缩起来,这一刻,他感到心如刀割。
最珍惜的人都离他而去,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哭泣都做不到。
加州清光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这眼前的一切。
但眼前却突然模糊,所有的光线瞬间暗淡。
他不停的喘息……
絮乱的呼吸起伏惊动了从背后抱着他的人。
“清光?”
大和守安定温柔的声线打破这片紧绷的死寂。
清光睁开了眼,这时候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炭火“哔啵”一声跳,燃出更多的热气,桌上的红梅薰得益发含香吐蕊,清香四溢。屋外朔风正劲,小雪簌簌,斗室内却是融融洋洋,只觉春暖。
“你等等…”安定从床上坐起身来,点燃了床头案上的烛灯。
橘红的烛火照在一旁,灯光一跳一跳,漾漾的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照在两人的脸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
“又做噩梦了?”
清光转头,低低应一声,埋首在安定怀中。
“别怕,我在这。”安定俯下身,亲吻他的眉毛。
“我没事……”清光忍着眼中的泪,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勾着他的袖子,像个孩子似得寻求庇护。
“你早上试过那件喜服了吗?”
清光知道安定故意岔开了话题。
“嗯。”
说道喜服,清光平复了心境,回想起一大清早打开衣匣的那一幕。华丽纯粹的蔷薇红锦袍,那样纯色的红,只在双袖和领口微微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昙花花纹。侍女们一直伺候在侧,小心替他穿戴,虽说是新娘的红妆嫁衣,但那件衣服在安定请专人设计改良后,款型更贴近明朝男儿的着装。
清光将一整套穿戴好后,一旁的侍女们都不禁羞红了脸。相比起在教司坊那般妩媚动人的装束,这套红妆嫁衣倒是更衬托出清光的身为男儿的英气与飒爽。
大和守安定一年前早已对加州清光许诺过十里红妆。
要不是经历了那场暗杀和东厂势力的压迫,娶亲的约定或许不会拖延到到现在。
距离两人脱险已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自教司坊被烧毁夷为平地,清光的卖身契也随着那熊熊烈火燃为灰烬,那场大火仿佛象征着他浴火重生后的自由,他不再是囚笼之鸟,也不再是独自一人。
一年前,安定救下清光后,就将他护送到了江南老宅养伤,而自己却又赶回了京城。
老宅院是大和守安定还是百户的时候就买下的,养了一屋子的仆从,自个儿却又很少去住,也因此,在那呆了快一年的加州清光在伤养好后,觉得闲也是闲,便开始学着管理宅邸的大小事物,长此以往反倒成了宅邸的半个家主。
直到从京城传来东厂阉党首领终于倒台的讯息。
清光知道,距离他们重逢的日子不远了。
果真,入冬时,大和守安定回来了。
清光提着灯笼跑去接他。
那一天,安定风尘仆仆,却很正式的向他提亲。
如今安定居住的老宅上上下下几乎整个隆冬都在筹备大婚的一切事宜,准备来年开春就正式为他俩办喜事。
想到日后朝朝暮暮与心爱的人相守如一,清光满心满肺便都是清甜的欢悦,脸上的笑容都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温暖。安定看着他脸上静谧而恬淡的光芒,心里总是感到一种很平淡的快乐。
“安定,谢谢你。”
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里。
清光感觉困意又席卷而来。眼睑渐渐下垂,安定笑着又吻了吻对方的额头。
“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我们去打猎。”
“嗯……”清光嗯了一声,往安定怀里缩了缩。
缘分或许真的妙不可言,当年他完全没有想到,小清光竟会是加州世家的公子哥。
加州清光的父亲乃太子少傅,是当今朝堂上正二品官员。
“你叫大和守安定是吧,我不会给你重金,但我可以给你选择人生的机。倘若未来你想出人头地,就收下这封介绍信,这或许会是你新人生的起点。”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安定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清光父亲的这番话,他原以为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随手打发重金赏赐便作罢,但男人没有,他给予了大和守安定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如果没有清光父亲的帮助,他大和守安定也不会有今天。
等等,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送小清光回家呢?
如果当初小清光没有拉住他的裤腿呢?
安定怔了怔,如果当初他们没有相互选择对方,那么他们各自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
没有加州清光的大和守安定将会是不完整的存在。
没有大和守安定的加州清光也将永远看不到光明的希冀。
或许命运的齿轮早已安排了他们最初的相遇。
想到这,安定将搂着对方的双手又紧了紧。
“这句‘谢谢’应当是我说,清光,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
正篇完结
上篇有一辆自行车,链接可能已失效,想要的小伙伴们请私信我。
本来番外应该有辆跑车的,奈何技术不过关一直卡着没写成,等日后写出来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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